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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獵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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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獵場-4

步驟簡單得驚人。

只需要欺騙、欺騙、和欺騙。

欺騙……

欺騙誰?怎麽欺騙?

他很熟練嗎?

因為以前就做過這種事?

他是自願要做的嗎?

……為了什麽目的?

顱內嗡的一聲,尖銳的刺痛一瞬間裹挾了林逾的大腦。

活動區熱鬧的人聲倏然遠去,只有模糊視線裏克洛維斯飛動的唇形。

克洛維斯的表情和嗓音都在變得扭曲,林逾殘留的認知甚至不能分清那副神情代表什麽情緒。

“林逾!”克洛維斯急切地呼喊,“林逾,你怎麽了……小魚!眼睛睜開、小魚!”

林逾卻只覺得眼皮黏答答的,艱難地想要睜眼,可是視野裏克洛維斯的輪廓都似溶化了一樣。

他便努力眨眼,努力想要看清克洛維斯的臉龐,直到一雙微暖的手把他雙頰托起。

克洛維斯的嗓門是前所未有的大:“林——逾——!”

林逾身體一抖,渾渾噩噩地睜開眼。

像是脫飛的靈魂終於被克洛維斯抓回來了一樣,林逾垂眼定身,渾身都是冷汗,慘白的嘴唇不禁抿了抿。

“你怎麽回事?突然變得好奇怪。”

依靠戰鬥系學習的急救知識,克洛維斯讓他在地面平躺,自己則嘗試去聽林逾的心跳。

但還沒等他靠近胸膛,林逾身體一讓,沈默地推開克洛維斯。

又過片刻,對上克洛維斯擔憂的目光,林逾答:“……我被洗腦過。”

刻意去深挖已經不存在的記憶就會導致這樣的狀態,這在以前的福利院非常常見。

林逾一直都知道自己缺少一些記憶。

人無完人,他不是天生就擅長和凱瑟琳周旋作對,很多時候都是經驗使然的身體本能。

就像小雲曾因為不能及時推理出福利院完整的日程表而被反覆洗腦重啟,林逾知道,有著類似經歷的一定不只小雲一個。

他或許也是其中一員,但那些“失敗”的經歷對林逾而言並不重要。

較之其他人,75-176已經是一眾院民裏天賦異稟的存在。

根據凱瑟琳的觀察記錄,他是中層區有史以來最早通過初始測驗的院民,也是最早勘破“鏡面迷宮”之“捷徑”的院民。

在他之前,“鏡面迷宮”的通關規則一直只有“擊碎鏡面”和“誅殺同類”。

是他開了“自殺”的先河,創造了“鏡面迷宮”的單人通關最快記錄。

林逾一度認為,知道以上信息就足夠了。

在福利院的記憶,他只需要了解自己是如何結識小雲、如何送走小雲、以及在小雲離開後最終存活下來的結果。

如果他忘記了什麽,那一定說明那段記憶不值得記住。

被人為破壞也好,亦或者他自願放棄也好,林逾都不會惋惜已經失去的東西。

他向來是隨遇而安的性格。

要破繭新生、要逆流而上,這都不是他的習性。

……盡管他總是被裹進巨潮洪流,挺著一把瘦骨逆行。

“為什麽提到郁十二會和洗腦的記憶有關啊?”

克洛維斯不明所以,還想追問,但林逾搖搖頭,示意他暫時噤聲。

在他頭痛發作的剛才,林逾明顯感受到了無數道聚向他的眼神。

這些眼神裏有驚訝、有擔心、有疑惑、有欣喜。

林逾低頭看了看光腦裏最新收到的郵件,發信人用“護理員”來稱呼他,告知在71層至80層這片轄區內,共計院民735人,小山羊派約占其中20%,也就是147人左右。

假設147名小山羊派在10層樓內均勻分布,那麽每層樓大約有15名小山羊派。

這個數據已經很驚人了。

在真實歷史裏,89-110發起反抗的時候,林逾確信參與行動的人絕對不到總人數1%。

所以,他們現在面對的20%的比例,究竟是考區的模擬,還是歷史的覆刻?

如果是在覆刻某段歷史,這段歷史又到底是何時?

陸惟秋已經對段星淵的隊伍出手,郁十二也在用著秘密手段清理小山羊派。

剩下的護理員呢?

他們會做什麽樣的選擇?

大概是看出林逾的精神壓力,克洛維斯換了一個話題:“你說,這些人裏會不會也有168那樣的?”

林逾擡眼看向他,難得沒有在克洛維斯的臉上看到懼怕。

身下被陽光曬暖的草地軟綿綿的,偶爾有草尖搖曳著拂過他們的臉龐和手指。

小雲在他身邊半跪半坐,兩人遠離人群,就像數年前作為院民活動時一樣。

若是從前,168肯定會趁機來找他的茬。

林逾已經不甚記得自己和168仇恨的淵源,隱約的印象裏,似乎是因為在“鏡面迷宮”他沒有痛快地讓168解決自己。

“畢竟活動時間最容易出事了嘛,人心隔肚皮,要找事的都會抓緊這個時間。”

林逾眸色微暗:“你說什麽?”

克洛維斯一楞,老老實實覆述:“我說,要找事的都會抓緊這個時間……”

林逾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等克洛維斯追上,他回頭對眼巴巴的小熊玩偶一瞪:“你去盯緊郁十二的情況,有什麽變化立刻告訴我。”

“林逾,你去哪啊?”克洛維斯疾步想要跟上,但被林逾輕輕一推:“你留在這裏。”

克洛維斯還想再說,林逾又搖搖頭,壓低聲音:“去盯著阿加爾,他是小山羊派。”

在活動時間擅離活動區是違規的,他不能讓克洛維斯無故損失小紅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剛剛才想起那件事。

——他在宿舍床下第一次發現小雲的克隆體時,正是絕大多數人都被強行帶去活動區的時間。

71~80層都是一片死寂的空蕩。

只有林逾奔走在走廊裏的腳步,像激烈的鼓點,又像加頻的喪鐘。

隨著腳步迫近,林逾推開一扇又一扇寢室的門。

寢室裏都已關燈,冷清的昏暗鋪墊在這些床鋪之上。

無人所屬的床位只有光禿禿的床板,而有人臥睡的床位上枕頭和被褥都被仔細疊成方塊,宛如一座座渾然天成的堡壘。

71層、72層、73層……

林逾敞開門窗,任由冷風灌入。

很快,風掀起低垂的床單,林逾默立在寢室門邊,冷眼看向床單下零散的、蜷縮的手。

它們的衣角、它們的手指、它們的碎發。

它們在床單飛舞的剎那和林逾撞上視線,一張張流露驚懼的面孔宛如舊日重現。

林逾關上房門,從外拉合窗戶。

透明的玻璃窗內,這些克隆體步履蹣跚從床下鉆出,它們似乎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驚恐地湧向了玻璃窗。

但林逾只是冷冷審視著那些甚至連語言都還不算精通的“生物”。

它們比當初的克隆體小雲要更低級,這說明發育的時間不夠長,大概率都還沒能生長出自己的靈智。

清理違規偷渡的克隆體也是護理員的工作之一,林逾很清楚把它們留到夜間的下場。

“護理……員!”一名克隆體艱難地叫了一聲,它拍打窗戶試圖求情,“我們不會、做壞事!我們……只是不想,不能在……地下,那裏很冷、很痛……會死。”

它們淚眼婆娑,它們泫然欲泣。

它們擁有和對應人類一模一樣的面龐,除了實驗服下隱約露出的異樣紋身,這群克隆體看上去和人類毫無差異。

林逾默默看了一會兒,隨後微微擡起了手。

乳白色的光束在林逾指尖匯聚,漆黑的眼眸裏映出躍動的光影。

“護理員——”

懇求聲伴隨哀哀的抽泣,它們蜷伏在冰冷的地面,效仿人類,極盡虔誠地期待林逾收回殺意。

但林逾沒有作答,他只將光點彈進封閉的寢室,接著便舉步向更高的樓層走去。

須臾,在哭聲繞梁的73層傳出轟隆隆的雷響。

如瀑的白光吞噬了並排的寢室,待到光暈減退,73層又得以恢覆死寂。

“好耀眼,對不對?”

無數的玻璃窗裏,傳出如煙花一般轉瞬即逝的白光。

小熊仰望著它們,並蹭蹭身旁克洛維斯的褲腿:“小魚的力量就像他本人一樣,強大又美麗。不過我們知道,是你呵護了這簇火苗的誕生,我要代小愁謝謝你。”

註意到那些雷鳴和光束的不只是小熊和克洛維斯,活動區內的大多數人也正一起擡頭,看向那些窗戶。

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不可能說是“活動”就真的肆無忌憚地玩耍起來,剛才人們都有留意到林逾的去向,自然而然就能猜到這些異動和林逾有關。

於是探尋的目光和竊竊的私語一起,情不自禁轉向了克洛維斯。

“林逾不是讓你去盯著郁十二嗎?”

“等會兒就去。”小熊問,“這麽著急支開我,你很害怕我?”

克洛維斯輕輕皺眉,沒有理會它的挑釁。

但小熊自說自話一般繞著他的小腿轉了一圈,嬉笑道:“你最清楚了吧?小魚是‘神’這件事。”

克洛維斯不予回答。

“小雲啊,你知道神為什麽是神嗎?”

克洛維斯的拳頭不覺握緊,他冷冷看向小熊玩偶:“別這樣叫我。”

這個名字只有至親才可以稱呼,就算他再怎麽隨便,也不打算信任這個邪門的家夥。

小熊毫不計較他的冷漠,咯咯笑了兩聲:“所以克洛維斯,你沒有思考過‘人’和‘神’的區別,總該思考過自己和小魚的區別吧?”

“我們生活在一艘巨大的船上,沈浮飄蕩,看不到最終的方向。

“有些人仰慕皇帝,以為他是何等英明的船長;有些人崇尚軍人,認為是這些船員的力量在為這艘船保駕護航。

“那你猜小魚是什麽?”

小熊背起雙手,故作高深地長嘆道:“——他是一整片、平等觀察著全體人類的汪洋。”

“倘若他仍是最初聖明的神祇,他一定早就看穿人類,在人類末路的大勢之下,摒棄毫無意義的人欲,小魚原本是最合格的執刑者。

“可是有人蒙蔽了‘神’的眼睛。

“他們使‘神’看不清自己的立場,使‘神’過度垂憐人類這群臭蟲。

“他們令聖明的神祇變得昏聵,並把這種手段層層包裝,美其名曰,道德、大義、責任和感情……”

小熊轉過身子,和克洛維斯對視之際,雙方的眼神都凜冽如寒冰。

“如果你真的自認是小魚最忠誠的追隨,就該尊重他身為‘神’的使命。

“你分明都不知道小魚為你犧牲了多少,你這混蛋,就是你最早蒙上神明的眼睛。”

清理工作沒有耽誤太久,林逾很快除凈了轄區內所有肉眼可見的克隆體痕跡。

新收到郵件提示他的工作評價從52%躍升至67%,突破及格線後,今天的轄區晚餐菜單就能擁有一次刷新機會。

靜立在第80層的過道,林逾聽見沙沙曳行的腳步。

那陣腳步踉踉蹌蹌,還伴隨著巨大的呼吸聲,林逾安靜等了一會兒,才見樓梯末端浮現一道狼狽的身影。

對方半邊身子都掛靠在樓梯護欄,大口喘息著,一擡頭望見林逾。

“林指揮!救、救我!”

——是霍勒斯。

驚喜的呼聲從他嘴裏發出,男人跑得口吐白沫,但為了林逾,又拖動雙腿,連跑帶爬地跪倒在林逾腳邊。

在他喊出“林指揮”的瞬間,林逾明顯聽到男人之後的另一陣腳步停了下來。

靜默的兩三秒裏,林逾蹲下來按了按霍勒斯肌肉緊繃的大腿:“怎麽回事?”

“我、我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霍勒斯面容猙獰,像是有所回避,小心地扒著欄桿下望,“有人在追我,林指揮,你一定要信我……”

林逾和他一起從縫隙裏看了一會兒:“你聽錯了,沒有人。”

“不不,肯定有人的,因為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麽了?”

“我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

林逾搭在霍勒斯肩膀上的手忽而一動,另一只正懸空伸向霍勒斯後頸的手掌即刻被他攥住。

濃烈的黑霧從林逾掌心迸發,呼吸間吞噬了那只孤零零的手掌,哪怕是霍勒斯也感受到身後森冷的殺意,話頭咽回肚子裏,尖叫一聲便撲到林逾身上抖如篩糠。

被黑霧纏咬的手掌並未支撐太久,它在空中顫抖兩下,瞬間不見了蹤跡。

而林逾再度直身俯瞰的樓道間,一掠而過一道瘦高的背影。

霍勒斯再也不敢松手,更不敢回看,他只顧著雙手摟緊林逾的脖子尖叫,叫聲刺得林逾耳朵都疼。

林逾嘆息一聲,拍拍霍勒斯的後腦:“解決了,放開我,繼續說。”

霍勒斯念念不舍:“真、真的嗎?林指揮,你一定要保護我,那個人還會再來的……”

“……我數三聲。一。”

霍勒斯趕忙撒開了雙手。

大概是被嚇得狠了,霍勒斯松手後先扯著衣袖擦了好一會兒的眼淚。

又是十數秒過去,霍勒斯終於急促呼吸著平覆心情,顫巍巍開始解釋:“我的工作評價特別差,我很怕,按照我以前給人打工的經驗,工作評價太差是要被扣獎金甚至裁員的。”

“所以、所以我想,哪怕做不了什麽實質的工作,我也得把面子功夫做好吧。趁著他們外出活動,我就挑了幹部來看紀律,然後我到宿舍裏去隨機抽檢衛生情況……”

林逾:“……”

怎麽做到的?

毫無情報和推理,就這麽靠著社畜摸魚的習慣歪打正著?

“然後呢?”

“一般宿舍違規不都是那種,”霍勒斯委屈巴巴地說著,竭力比劃,“管制刀具啦、通訊設備啦,頂多大晚上逃寢,或者把女朋友帶到宿舍睡嘛。我就隨便翻翻床單枕套什麽的……”

霍勒斯又帶上哭腔,絕望地大叫一聲:“然後我就翻出來一個大活人啊!”

“……”林逾揉揉眉心,“說正題。”

“哦、哦哦。我想著這裏好多人都有異能,又是軍校生,那我肯定打不過。我就往樓上跑,一路跑一路求助,接近51層的時候,一擡頭就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打架。”

霍勒斯縮縮脖子:“其中一個都快跟我一樣嚇哭了,一直在叫護理員,問護理員什麽居心,說大家同學一場……什麽什麽的,我也沒聽清楚。”

“51層?”林逾回憶片刻,那就是郁十二管轄的區域,“之後呢?”

霍勒斯說:“我哪敢靠近啊,那異能戰鬥對普通人來說會致命的!我就躲在過道看,也不敢靠太近……最後就看到一只懸空的手,對著在哭的那個學生開了一槍。”

林逾眸光更冷,順著他的話頭補充:“那個人死了?”

“不知道啊,我哪敢上去看。”霍勒斯哭兮兮道,“另一個人想把倒下的學生拖走,這時候就看到我了,我也不能再下樓吧,只好一口氣往樓上跑了。”

從51層一口氣跑到80層。

林逾突然覺得所謂普通人其實也挺不普通的。

至少以他的體能還真沒這耐性。

“不管怎麽說,林指揮,你一天之內救了我兩次。大恩大德我絕對不會忘。”霍勒斯擦擦眼睛,忽然鼓起勇氣,大聲發誓,“就在這福利院,你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提,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拼了命也要報答你!”

林逾聳聳眉宇,斜他一眼:“是哦?”

他倒不會看不起普通人,在林逾眼裏從來就不存在“沒用的人”。

但以霍勒斯目前表現出的性格,實在不像什麽知恩圖報的類型。

與其說他是想報恩,林逾倒更覺得像是在抓緊時間套近乎。

否則早在剛出迷宮的時候霍勒斯就可以表忠,而不是等到現在,作為“護理員”再次受挫後才向自己求助。

不過林逾也不會當場拆穿,眼見霍勒斯因為尷尬漸漸紅了臉皮,林逾便笑著帶過話題:“既然我們都是護理員,那也算同事,有危險盡管找我就是了。”

霍勒斯如釋重負,感激涕零地攥住林逾雙手:“林指揮,你果然是好人,你真的是好人。星網那些混蛋怎麽舍得汙蔑你,還好之後都說清楚了。我、我也要懺悔,我之前不知道真相,盲目跟風,我真的很抱歉,林指揮,我也會寫道歉信的,我手寫,我寫血書!”

“……身體要緊,那個就沒必要了。”林逾啞然失笑,“不過你說你工作評價很低,具體是什麽程度?”

“好吧,也不怕林指揮你笑話。我現在評價只有34%。”

“評價太低的話,院民的生活質量也會受影響,說不定會對護理員不滿,進而開始反抗哦。”

“啊!”霍勒斯面上一垮,“那、那我該怎麽辦?”

林逾對他一笑:“我想看看你轄區內的人員名單,你介意嗎?”

霍勒斯接替的是畢瑯的轄區,負責41~50層,受維拉妮卡管理。

而林逾和陶夭夭的隊伍都在這一區域沒有隊員,這10層樓截至目前,還是一片盲區。

霍勒斯想也未想,毫不猶豫把自己光腦郵箱的可視權限全部開啟。

一長串數百個名字躍然眼前,林逾急速瀏覽著那些陌生的人名,直到某個名字鉆進他的眼睛。

“你賺了啊,霍勒斯。”林逾道,“你的轄區有那個人呢。”

霍勒斯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個人?”

莫名地,他感到一陣油然而生的寒意。

某種恐懼一瞬間籠罩了他,霍勒斯只感到近乎窒息的毛骨悚然。

他顫抖著側頭打量林逾,對方仍在專註地審視名單,唇畔卻突兀地浮現了一點笑意。

“維多利亞·吉斯。51~60層的護理員,是她的隊員。”

林逾輕聲說著:“那家夥正在做一些出格的舉動,不過你先不要對他們動手。”

霍勒斯怔了一會兒:“你是說,我可以檢舉那個護理員嗎?”

畢竟提高工作評價的三個行為就是解決“小山羊派”、解決“克隆體”和檢舉其他護理員。

霍勒斯自忖前兩個他都做不到,只有最後一項還有一點希望。

“他們現在還是‘救世主’,對‘救世主’出手,外界的普通人也會受影響。”

霍勒斯仍是一頭霧水。

林逾只好解釋得更加具體:“你還記得來到這裏之前經歷了什麽嗎?”

“我只記得紅潮……潑到身上的時候燙得像硫酸,痛死了,我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林逾靜了幾秒:“說不定你真的已經死了。”

霍勒斯:“……”

霍勒斯面色慘白:“……啊?!”

“被紅水直接接觸的生物很難存活,哪怕是軍人也有犧牲的先例。”林逾淡淡解釋,“所以,如果我們在福利院裏導致了持有‘救世主’資格的人消失,外面就會再次紅水泛濫,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的普通人經歷和你一樣的遭遇。”

霍勒斯徹底癱坐在樓梯間,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被卷進這麽恐怖的事裏。

半晌,霍勒斯問:“我真的死了嗎?”

“我不知道。”林逾答,“但是很多人現在都在為了保護外面的人而努力。”

“那你們之前怎麽不保護呢?!我已經死了啊!!”

瞬息間,兩人的氣氛降至冰點。

霍勒斯下意識縮起脖子,他想自己一定觸怒了林逾,這個在軍校生中都令人色變的存在根本不是他能冒犯的。

三兩秒的間隙裏,霍勒斯想出了一百種道歉和求饒的句式,但一句都開不了口,因為他能感受到來自林逾的恐怖威壓——林逾絕對不是那種會因為他求饒就網開一面的性格。

他說錯話了。

他要被林逾徹底弄死了。

這可是林逾啊,南部星域的直播裏還不夠明顯嗎,這家夥睚眥必報,不可能放過他的。

霍勒斯絕望地閉上眼睛。

卻聽見林逾發問:“你聽我說完,第一個念頭是‘他們為什麽不保護好我’,還是‘接下來我要努力保護剩下的人’?”

“……啊?”霍勒斯遲疑地動動腦袋,小聲說,“我又不是異能者……我能保護誰呢?我、我第一個想法肯定是……也不奇怪吧?”

他至少勝在坦誠。

在這種問題上從不虛偽。

林逾輕聲冷笑:“是啊。”

“馬特先生,你剛才已經親眼看到一條生命在福利院逝去了。在你反覆提醒自己,他們是軍校生、他們是異能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才十八歲。”

“一群從高中畢業一年不到,對軍校的認知還停留在理論課程和觀念灌輸的十八歲的孩子。

“他們只是恰好具有了異能而已,難道就要剝奪他們的求生欲嗎?”

“對不起,我失態了。”林逾又說,“我不該說這些,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指責也一樣有理有據。”

林逾閉眼養神片刻,平靜道:“不過我的‘軍人意志’品德課期末成績是F,請不要怪罪給首都軍校的授課水平,其他人的品德還是顯著優於我的。”

他從來不是共情心強的類型,只是當霍勒斯說起被紅水侵吞的感受時,他莫名又想起蘇緹羅商城裏再不能睜眼的四具骸骨。

普通民眾共計627人順利逃脫,正值休假期的4人小隊全軍覆沒。

627vs4。

這樣對比懸殊的數據,每年都有無數軍人毫不猶豫地作出取舍。

霍勒斯低聲說:“我沒有那麽高尚的情操。對不起,林指揮,雖然我已經三十六歲,可以當兩個軍校生,但我也覺得自己正年輕呢。我只覺得很冤枉,因為我真的不是軍人,我沒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不,你不用道歉。”林逾道,“可能你才是對的。我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

他開始想不通,幕後之人把他送到這裏是為什麽了。

為了看萊希特病態的氛圍?

為了看霍勒斯軟弱的天性?

為了看軍校生高傲的做派?

……如果只是希望他看到這些東西,

又為什麽讓他經歷蘇緹羅行動的慘景?

為什麽讓他知道卡拉為了自由的夜奔?

為什麽讓他聽到陶夭夭言之鑿鑿的大義滅親?

他要做的是選擇題嗎?

埃爾法拉和另一個人所指向的兩條道路,難道他最終必須選擇其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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